AI抵制潮愈演愈烈，小红书向绘画师道歉

8月初，绘画博主们在小红书掀起了一阵抵制热潮，称疑似小红书偷用户作品炼AI大模型。

随着在AI生成式创作流行，版权、AI挤压生存空间等问题已成为创作者内心之痛，小红书此举无疑主动触犯他们的逆鳞，双方矛盾由此爆发。

尽管小红书已向当事绘画师私下道歉，但道歉真的能解决问题吗？面对平台，创作者们依旧终日惶惶，随时担心作品被拿去喂AI。而这并不是最糟糕的，试想，若某天小红书平台全部充斥着AI生成的内容，那样的情况或许才更令人焦虑。

绘画师掀起“抵制潮”

“终究还是没有逃过被喂AI”，7月30日，绘画博主“是雪鱼啊”在小红书平台愤懑地发布了一条动态。

雪鱼是最早发现作品被小红书用来炼AI大模型的绘画师之一。但当时的他尚未完全意识到事情严重性，更没有想到10天后他将宣布停更小红书账号。

7月底，雪鱼正辗转于山西各地，研究古建造像壁画艺术。手机却接连收到小红书粉丝发来的私信，账号也多次被艾特，告知他在小红书刷到了与他绘画作品高度重合的AI图。

身为资深插画师，雪鱼有着16年绘画行业从业经历，一直从事图书、商业插画、电影海报、游戏kv在内的工作。自2021年底入驻小红书，雪鱼凭借深厚的绘画功力，在平台积累了一批熟悉自己绘画风格的粉丝。

刚得知这一消息时，雪鱼正沉醉于中国传统造像壁画艺术，一时不愿花费精力和心情处理这件事。但平台上类似高重合度的AI图片却越来越多，甚至连身边朋友都刷到了。“像是被做了推广一样”，雪鱼说。

情况愈演愈烈，雪鱼决定一探究竟。

他发现几乎自己发布在网络上的所有作品，都被拿来AI炼图了。而那些如雪花般散布于平台各处的高重合度图片，来自于一款名为Trik的软件。深入细究，他发现，早在5月份，北京商报就曾发文表示，小红书上线了一款名为Trik的AI图像创作软件。

雪鱼这才意识到，“偷用”自己绘画作品进行AI炼图的，竟是小红书官方！

雪鱼的经历并非个例，作品被小红书拿去AI炼图的情况也在其他绘画师身上发生着。

8月10日，微博人文艺术博主“CG插画控”梳理并发布了关于“小红书偷用户作品炼自驾Ai模型”的事件链。根据博文内容，除雪鱼外，绘画师“画画的云淡风轻”、“正版青团子”、“RedMatcha”的作品也同样被小红书“偷用”。不仅如此，为了扩大Trik知名度，小红书还对将Trik制作的图片发布在小红书的用户进行流量鼓励，如分发“薯券”等。

更为另人气愤的是，“CG插画控”指出，最新的《小红书用户服务协议》存在霸王条款。比如《用户服务协议》4.2条规定，“……您授予公司免费的、不可撤销的、非排他的、无地域限制的许可使用，包括：存储、使用、传播、复制、修订、改编、汇编、出版、展示、翻译、表演用户内容或制作派生作品，以已知或日后开发的形式、媒体或技术将内容纳入其它作品……”

如果说雪鱼的发声仅让部分圈内人知道了小红书这一做法，那“CG插画控”发布的整理博文则将事件带向了新的热度。截至8月22日，该博文已经吸引了4万点赞，1.4万转发。“小红书偷用户作品炼自驾Ai模型”的话题也引发了3489.8万网友阅读，1.6万网友在话题下发表观点，包括全职绘画师、兼职绘画师及绘画爱好者等等。

8月11日，兼职插画师小丁在微博刷到了“小红书偷用户作品炼自家Ai模型”的话题。点进去了解完具体情况之后，她心头的火瞬间升起，“第一反应想卸了小红书”。随后她打开小红书软件，发现好多用户把头像换成了黑底白字、搭配深红色禁止符号的“禁止AI”图，圈内初步形成了一股抵制小红书的热潮。

姗姗而来的回复

绘画师作为用户，在与平台的博弈中处于弱势地位。相比通过后台向平台反映情况，大家通常会选择抱团取暖或者公开发文声讨来维护自己的权益。

7月30日，雪鱼在小红书发文吐槽，表达作品被平台拿去喂AI的不满，但并没有掀起什么水花。

8月1日，他同时在微博和小红书发文声讨。他在这篇题为《Trik AI你们用我的图喂AI喂的开心吗？》的“声讨文”中指出，用APP炼出的AI图和原图相似度极高，几乎跟拆分重组没有什么区别，“你们的AI到底是学习还是拼尸，相信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。”

在连续两次发声后，雪鱼终于等来了平台的回应。

8月3日，小红书官方联系雪鱼，让他提出诉求。但在雪鱼提出“删除系统里用本人的图训练的相关模板和数据，清除相关笔记内容，公开道歉”的诉求之后，平台便迟迟没有了下文。

直到8月10日，Trik官方才联系雪鱼，再度让他提出诉求。在雪鱼重申了自己的诉求后，Trik官方最后回复他已经清除了相关数据和模版，不过可能会有部分用户端有缓存。

但Trik官方的回复并不能让人完全满意，因为在与雪鱼沟通过程中，Trik官方只向他进行了私下道歉，“公开道歉的诉求全程被他们无视”，雪鱼说。

此外，Trik官方回复的时间，正是“CG插画控”发布博文，导致事件热度大幅上涨、绘画师纷纷停更小红书的当天，这也不免让人对小红书的诚意有所质疑。

互联网“难民”

雪鱼2007年入行做职业插画师，在过去将近6000个日夜里，他每时每刻都在保持着对绘画的严苛要求。

当一张空白画布在他眼前打开时，他会在脑中思考画作的主题，紧接着围绕主题构思如何展现所要表达的故事或人物。同时，为了让构思能够独一无二，他会去网上检索同主题下别人的画法，避免想法雷同。这是一个非常消耗精力的过程，但雪鱼非常享受它，在他看来，绘画的构图、色彩等各种元素一定是为了主题服务的，它们是能够给画作增加信息量和可读性的。

基于对画作的精益求精，他创作一幅画通常需要一到两周。而像被Trik“偷用”的那副《夸父逐日》，他则花费了足足半个月的时间来创作它。

但在AI创作兴起之前，绘画师们或许未曾想过，有一天，自己的画作会被和其他作品生硬地拼凑在一起，生成一张毫无灵魂的图，他们厌恶地把这种做法称为“拼尸”。

“目前的AI绘画还是把现有海量的图切碎再切碎，根据指令关键词拼凑而成，达不到真正人工智能的程度。数据是不具备创作能力的，所以它实际上没办法像人一样去思考如何准确地表现主题。”雪鱼说道。

在《夸父逐日》的原图里，他为了表现夸父对追逐太阳的执着，把恐惧、疲劳这些负面情绪具化为野兽的形象，而在AI图中则变成了一只突兀的狼头，显得莫名其妙。

看到自己耗费心血想出的设计却炼成生硬的元素，绘画师内心会生出一种“恶心感”。但令他们感到无奈的是，当下他们维权的途径并不明确。因为目前关于AIGC训练数据来源的合规性问题，依旧在发展过程中。

雪鱼表示，从重合度的角度来说，在法律层面是否能判定为抄袭是比较模糊的，这也是部分人用AI做工具的狡猾之处。“除非拿原图直接垫着生成一样的AI图，否则一般都不是一模一样，而是感觉哪哪是你的，又哪哪都不是你的。”雪鱼说。

不过，随着AIGC的发展，其训练数据来源的合规性问题也在逐步得到重视。

据九派新闻报道，8月15日正式施行的《生成式人工智能服务管理暂行办法》明确规定，AIGC服务提供者应当依法开展预训练、优化训练等训练数据处理活动，使用具有合法来源的数据和基础模型；涉及知识产权的，不得侵害他人依法享有的知识产权。

不过当下，在相关合规性问题尚未有明确的衡量标准情况下，逃离炼图平台，成为了不少绘画师的选择。

8月10日，雪鱼在得知《小红书用户服务协议》存在疑似“霸王条款”后，发布停更声明，并表示自己已经在联系律师处理被偷用作品炼AI图一事。日后，他将在微博、站酷、涂鸦王国等平台持续运营；

同一天，兼职绘画师南砚在小红书发布并置顶了一张禁止AI的图片，此后不再用小红书；

小丁也已经退出小红书，转移到微博、画加、米画师等平台运营，但她提到，微博用户协议中也疑似有“霸王条款”，因此也不太敢在微博发作品。

南砚讲到，此前绘画平台LOFTER曾因被爆出拿用户作品进行AI炼图，导致不少绘画师逃到了小红书和微博。如今，小红书也被爆出AI炼图，不少画师再度逃回LOFTE，或者驻扎微博。他们就如同互联网平台上的“难民”一样，难以找到容身之地。

更大的焦虑

作为内容平台的小红书，为何会冒着让用户逃离平台的风险，也要做AI大模型呢？

2022年，小红书预计营收达到300亿元左右，其中广告营收为240亿元，占总营收的80%。由此可见，近几年，尽管小红书屡次尝试布局电商赛道，但广告业务依然是其主要盈利来源。

通常，内容平台的广告业务分为两种，即信息流广告和原生广告。但无论是信息流广告还是原生广告，都需要大量的内容做支撑。

但这并不容易实现，近三年来，今日头条月活持续下滑。2022年三季度知乎平均月活跃用户为9700万，同比2021年同期的1.012亿也出现明显下滑。

内容平台似乎都难以逃过日活用户下滑的宿命，但通过AIGC为平台增加内容密度，或许会缓解用户数量带来的焦虑。

从信息流方向看，平台内容密度的增加，不仅可以增加广告的数量，还有助于提高推送的精准程度。从原生广告方向看，目前小红书的广告需求主要分发给三类用户，即素人、KOC、KOL，平台会根据用户粉丝基数给予不同的分成。一旦实现了AI种草，平台的广告业务收入或将得到显著提升。

未来并不遥远，此前，一张“马斯克亲吻机器人女友”的照片因看起来过度真实让不少人误以为真，甚至连AI图像检测工具都分辨不出真假。实际上，这张图却是有人使用AI 绘画神器Midjourney创建的。

或许有一天，我们的AI生成技术也会发展到如此地步。到时，人们将更加难以辨清信息的真假，让我们当下深受困扰的信息茧房，也将变成AI生成的信息茧房。而小红书的slogan是“标记我的生活”，但随着那一天的到来，我们也将离真实的生活越来越远了。